阿尼·利昂钠德的三封告别信(二)

父亲:

  我曾经关紧了房门,想象母亲出现,像其他母亲一样在厨房尖叫。父亲,我会打开收音机,不去理会。然而母亲没有能够出现,只有你在客厅,沉默的厨具和流动的自来水,我们透过不同的窗户看向路口,我们谁也没有说起母亲。

  悲伤和快乐紧紧缠绕在一起,如今我眼所能见只有过去,我看见你将我抱在怀里,那时我还像颗米粒一样大,闭着眼吮吸着自己的手指,有时我甚至能够听见母亲的声音,她的笑声、她轻轻拍着襁褓,哼唱Моя маленькая,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、亲和,可是父亲,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她的脸、她的眼睛,她只带给我一段声音。

  父亲,我是家里的害群之马。你曾试图叫我改邪归正,而我却充耳不闻,至今仍不知悔改,真不知道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。

  父亲,我一直想回到故乡。

  爱丁堡虽然很好,但我不愿背井离乡,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自己的灵魂流落异乡。然而自从我们上次争吵,我再也没有回到叶卡捷琳堡,所以我时常思考,如果现在回去,不知道是否还能适应那里的空气?干冷的冬天,我们的鼻子都冻得通红。伊赛特河,由西北向东南穿城而过;故乡的人,即使顶着一张冷漠的脸,在我的梦里都有了美丽的神采。父亲,我对故乡有一种强烈的依恋,当我独自一人时,我更加明白。

  年轻时渴望能够与那人一同逃跑,最后却仍要回到那里。

  我那时太年轻了,父亲,我仅仅十八岁、二十岁,手脚很利索,很轻易地就能挣脱网和枷锁;我离开,去追逐一句话、一个背影。背弃故乡,离开你,实在是任性之极的举动,我现在才能够明白——然而、名利和财富,在那一刻成为乌拉尔山脉的一块石头,永远无法再压在我的心上;围绕在我眼前的,只有圣吉尔斯大教堂的苏格兰王冠尖顶*。当他邀请我跳舞,当他对我说永远,我回答:跳舞有点危险。我回答:“直到永远”是最甜蜜的谎言。我揭穿他所有的借口,离开却又远远观望。若无法被感情支配,人与机器无异。

  所以,父亲,请原谅我,我无从谈起后悔。

  父亲,我们对彼此的怒火,在十余年的时光中,或许只剩下亏欠和遗憾。如果能够再见你一面,或许你还能再与我说一说母亲?她是怎样的人?她喜欢什么?如果她见到米歇尔,照她的性子,她会喜欢他吗?她会给他唱Моя маленькая,拍着他,轻轻哄他入睡吗?我能够想象,我能够想象这一切发生在叶卡捷琳堡,春天就要到了,雪很快就会化为积水,真希望我也在那里,站在故乡的土地上,奔跑在穿长裙的少女之中。

  带我回到故乡,父亲。若非你亲自带我回去,我将无法安息。

  当这封信到了你的手上,就带我回到故乡吧,父亲。

阿尼·利昂钠德

*圣吉尔斯大教堂:位于苏格兰爱丁堡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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